《情奇记》中玉华保恩人之子欲为其伸冤这段,才是它被编进戏目的缘由所在。若没有这个剧情,它便和寻常三俗小说无异,难登大雅之堂。
元钦逮着话头又在下边嗟叹:“这姓匡的侠士也算不虚此行,妻与其共患难,妾为其以身涉险付尽余生。这般看来,所谓枕边人但求心心相印,所谓男女妻妾之别,也不算什么大事。”
蒲衣觉回想前世,把元钦往自己这边揽了揽,理所当然道:“是,所谓名分虚实,都是身外事。”前世五将山上,* 之前,皇后只是他放在宫中的摆设,自己从未将她视作妻子。国难当头,皇后却依旧愿意与他共赴患难,甚至为他而死。这般真情,足以消弭他们数载疏离,教他认定此人就是自己的妻。
纵使他们没有过夫妻之实,也不算什么,贵在两心相惜。
元钦望了他一眼,知道他不是在说男女之别。又瞧了瞧因皇帝的言论而更加陷入消沉的老九,颔首听戏没有再多说什么。他默默望着演玉华的戏子喝了口果子酒,甜与辣共下喉头,入了愁肠。
戏文中玉华为了隐藏身份,带着侠士的幼子逃入尼姑庵。孤身抚养他十数年年,直至这孩子年满十八高中状元,为其父翻案。父子相认之时,玉华功成圆满与侠士诀别,故事迎来大结局。
戏子咿咿呀呀地唱:“今孤全仇雪,骨肉重逢,我之报你者尽矣。自今以后,洗心空门,以修来世,君莫再作他想。”随后寻到前世修行处,飞升成仙。
一切戏文唱曲,皆是来源于民间的幻想,其结局也要归于大众的愿望。当世的情爱欢愉尽皆归于男子与女子,容得了男子与男子的一时,容不了一世。所谓赎身,报恩,存孤,昭雪,都只是一时的成全,给一个契机让玉华和侠士偷得片刻的姻缘。渡劫圆满飞升成仙之说,只是“不容于世”的精美遮羞布。
待得人家父母子女三人团圆,玉华若还与侠士相守,那这戏文便又要落入俗套。成了闲说茶话的消遣玩意,只配被挤眉弄眼讲述的不入流黄本。
结局戛然而止,元钦有意要借题发挥,好加深老九的误解。然心中烦闷,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。倒是蒲衣觉皱着眉头,借着戏文的唱词抱怨了几句:“为父而不顾其身,忠主而不易其行,教子成名而不居其功……最后竟然是得了个虚无缥缈的飞升么?寻常戏文里蒙冤受辱抚养幼子的状元之母,一般不都是封个诰命,享完后半生的荣华。就因为他是男子?”
元钦塞一瓣橘子到口中,其中酸涩不与旁人知:“就因为他是男子。妾室庶母的身份,尼姑庵的日子,都是他偷来骗来的,总有一日归还。他自己也说了……”
他解下头上发钗,赐给演罢后正在收拾场地的戏班子。一头青丝如瀑,上头没有弁也没有钗:“为男子十七岁,为女子十八年,静言思之,有何面目复居人世间?”
而将这戏目搬到帝后面前的九王爷,早在皇帝抱怨结局对玉华不公时,已然受不了地找借口溜了:这令人绝望的,男男相恋的世道。这疯癫狂悖的,六哥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