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到这里,千愁万恨一起涌上心头,眼圈一红,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呜呜哭了起来。
淳于氏深知道自己的奶娘是个跋扈的,又一向自在为王惯了,已经料想到她是在萧岳那里受了气,心下倒也不甚在意,反而把脸一沉,斥道:
“嬷嬷说的是什么话,越老越没了规矩了!你虽是我的奶娘,到底是为奴婢的;二郎虽说不是皇亲贵胄,可他却是我的夫君。我能训斥得了你,他便也能,你有什么不服的?”
常嬷嬷见事到如今淳于氏还是一心向着她那捂不热的男人说话,不禁又气又急,心里的憋屈简直无法言述。先前还担心淳于氏的身子一直忍着不说,现在都顾不得了,冲口道:
“主子好糊涂!老奴还不是因为心疼主子,实在气不过了才骂了那贱妇两句,因此才被驸马爷训斥的。主子就不问问老奴究竟是怎么回事么?”
淳于氏一听这话,心里已明白了五六分,隔了好半晌才面无表情地道:“怎么回事?”
常嬷嬷喘了口粗气,恨声道:“老奴刚才去厨房看主子的药膳,听见西跨院那边有动静,便拐过去看了一眼。您猜怎么着?刘升王胜两个兔羔子正给那院里挂红灯笼呢!几个人在那里叽叽嘎嘎连说带笑的,乐得要命!”
淳于氏寒着一张脸道:“挂灯笼?”
“可不是吗!不但挂起了灯笼,就连那院里的两棵梅树上也都铰了红福字贴上了,弄得满院子喜气洋洋的!
春娘那贱妇还换了簇新的衣裳,指挥着刘升两个往屋里摆水仙花。她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,真拿自己当主子了!”
常嬷嬷一想起刚才的情形,就恨得牙根痒痒。
“老奴刚按着主子的吩咐传下话去了,那贱妇公然地就敢不听。不是说今年不过年了吗?恍惚听说那贱妇竟然在外面的酒楼定了年饭!她今天演这一出分明是故意和主子做对呢,谅她自己也还没有这个胆子,还不是有驸马爷给她撑着腰?”
淳于氏眼中精光四射,手里的帕子下意识地捏成了一团,哑声道:“二郎在她那里?”
常嬷嬷暗暗咬了咬牙:“您说呢?不就是因为驸马爷在那里,老奴才挨了他一顿排揎的吗?我不过是说了那贱妇两句,让她记着自己的身份,不要干这些狐媚子事,免得落不下个好下场,驸马爷就急了……”
淳于氏一声也没言语,脸上青红一片,手里的帕子几乎扯碎了。
常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,垂下眼皮,眼观鼻鼻观口地低声道:
“我看驸马爷八成是动了那个心思了……”
淳于氏紫涨了面孔,突然暴喝一声:“动什么心思,纳妾?!他敢!我是堂堂的大魏公主,我不点头他就休想!”
常嬷嬷没作声,过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无声的凉气,幽幽地道:
“主子贵为公主,若是在京城里他自然不敢,也不能。可如今咱们远走他乡,除了三五个月太后娘娘差人送点东西过来,咱们和宫里几乎断了联系。
俗话说的‘天高皇帝远’、‘鞭长莫及’,现如今驸马爷若真想做点什么,谁还能管得了他?”
淳于氏听了这话,心里真如打翻了一锅沸油一般灼痛难忍,又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般彻骨冰凉,一双眼睛只管呆怔怔地瞅着常嬷嬷,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良久,淳于氏才用手颤巍巍地捶着床榻,嘶声道:“不能够!我为了他,不惜抛下京里的富贵荣华,一路颠沛流离跟着他来了这鬼地方!我为了他,不惜与母后皇兄决裂,连公主的名头都不要了!我为了他家的血脉,不惜忍辱负重,亲手送女人到他身边!我为了他牺牲得太多太多了,他看在我陪着他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,也不能够纳个妾来给我添堵,绝不能够!”
常嬷嬷哼哼冷笑道:“男人若有良心,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。他们哪里会怜惜你为他吃过多少苦,受过多少罪?他们眼里能看到的只有年轻的美娇娘!男人全都是些没良心的喜新厌旧的东西!”
她的眼前又闪现过她自己那个没良心的男人的身影。想当初她为了一家人的生计,忍痛抛下嗷嗷待哺的幼子,进宫去给公主当奶娘。她自己省吃俭用把挣下的银钱全都托人捎回了家去,却没想到她那死鬼丈夫却拿着她的辛苦钱去外面花天酒地,还找了个相好的……
当然,她是不会让那对狗男女有好日子过的,不过是到太后娘娘面前哭诉了一通,那对贱人便结伴去了黄泉路。
她的眼里可不揉沙子,哪怕是曾与自己同床共枕过的亲丈夫。
想到这里,常嬷嬷的眼底泛过一丝冰冷的狠厉之色。
她拿了一把调羹,把绣桔重新端来的一碗汤药亲自尝了尝,这才奉到淳于氏面前,一边服侍淳于氏吃药,一边柔声道:
“老奴还是那句话,只要主子肯离弃了驸马爷,太后娘娘立刻就能派人来接咱们回去,不比老死在这鬼地方强吗?主子细寻思寻思。”
淳于氏的眼睛快速地眨动了几下,目光闪烁不定,最终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。
“我陪在二郎身边,皇帝多少会顾念着些手足之情不太为难二郎。我若离他而去,可就难说了……不行……”
常嬷嬷听得七窍生烟,也只得无奈地“嗐”了一声,咬着牙叹道:“说到底,还是舍不得呗。真真是,我真……哎!”
淳于氏脸上是一片青灰之色,神色却已渐渐恢复如常。她起身在房里慢慢踱了几步,抬手指着青萍,淡淡道:
“你去,把二爷请过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