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是因为自己肚子里也正怀着这么个小东西,初为人母,但凡看见个新生的小婴儿总会生出点恻隐之心;也许是觉得这么个小小男婴乃是一个王朝最后的血脉,利害干系太过重大,似乎不应该草草死在自己手里;也许是觉得奇货可居,眼下虽然还不确定留这娃娃一命到底有何用处,可万一以后能派上什么用场呢?
比如……小将军不听话的时候可以拿他一把?
总之,公主心里左一个主意右一个主意,一时竟进退两难。
眼瞅着常嬷嬷抱起男婴朝那倒满了水的大铜盆走去,她一拍桌子:
“你去,随便找个乡野庄户人家,先把这孩子安顿了。是杀是留,等我想清楚以后再说。”
常嬷嬷没有法子,也不敢违拗主子,只得将这孩子灌了几口烧酒装进篮子里,趁着夜黑风高下山丢在了一个樵夫家门口。
反正也照着主子的意思安顿了,至于那樵夫会不会收养小崽子,或是小崽子会不会还没熬到天亮就被野狗叼走了,那都是他的命数,与自己无干。
公主是天之骄女,向来散漫胡为惯了,想一出是一出,做了这件事后也没了下文,十二年居然一天一天的也就这么过去了。平静无波。
谁知今天毫无防备的,怎么忽然就提起这件事来了!
常嬷嬷简直吓完了。
诚然,就如主子说的,当年知晓此事的三四个人早就没了活口,就连那周皇后因为难产昏迷,醒后也深信自己生的是个女儿,满月后就带着女儿在西山深处的静月庵落发为尼了,从此再没出过庵门半步。
如今这世上知道这件秘辛的也就只剩她们主仆二人了,你不说我不说,应该也无甚大碍。毕竟已经平静地度过十二年了,江湖上也早已不闻当年大燕朝的只言片语。
常嬷嬷也渐渐淡忘了还有这么件事。
公主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,可能也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。但即使只是随口说说,也已经太可怕了!仿佛头顶突然悬起来一把利剑,随时随地都会掉下来戳进人的天灵盖一般。
若是当年立刻就将此事禀告给先皇,公主还算是立了奇功一件。现在再说可是太晚了!
当今圣上多疑,若问一句“你将那前朝太子藏匿多年,意欲何为?”……常嬷嬷眼前一黑,差点昏过去。
写折子上奏是万万不可的了,那就唯有赶紧找到那祸害人的小兔崽子,人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才能绝了后患。
后悔啊,当年自己是鬼迷了心窍了吗?怎么还能帮着公主做下这等糊涂事!
奇货可居?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了!
常嬷嬷焦虑得在屋里来回转着圈子,一时气起来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。
淳于氏颇有些不耐烦,瞪着眼睛斥道:“你蝎蝎蛰蛰地好生心烦。也是我多嘴勾起你来了。我看那孩子八成根本没活下来呢,便活下来也早成了个砍柴挑脚的村夫莽汉了,谁认识他是谁!你安静些给我倒茶去吧,甭小题大做了。”
常嬷嬷也不言语,只在自己心里暗暗筹谋着。
当年那樵夫也不知还在不在那里了,想再找到他们一家恐怕不容易。若是主子还在京里没被贬出来,这当然就不叫个事儿了,可恨如今离京千里之遥,家奴耳目皆已散尽,独剩了自己守着主子,两个女流之辈没脚蟹般寸步难行,干着急没办法。
眼下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找个人替自己往京里走一趟,去京郊西山那边探探樵夫一家的踪迹。越快越好。
可找谁好呢?常嬷嬷愁得肝火上炎,牙床子立刻就肿胀了起来。
她一手托着腮帮子,一边想到了赵二。
赵二那厮虽然是个令人作呕的泼皮无赖,可是泼皮有泼皮的好处,只要给银子,亲爹都能给煮了。
听说腊月里他在赌馆狂输了百十来两银子,正是走投无路急红了眼的时候,那这件事交给他去办正好。顺便把青萍绣桔两个祸患也一道解决了罢。
常嬷嬷拿定了主意,心里松快了一些,转身倒了茶奉与淳于氏,问道:
“那会二爷可是说明天不在家?要带着那个贱妇去庙里进香去?”
一句话又勾起了淳于氏的忿恨,她咬了半天牙才勉强哼了一声。
常嬷嬷点了点头。
青萍蹑手蹑脚溜回来的时候,屏息猫腰在南窗下,正好听见常嬷嬷说了一句:
“明天,老奴打算让赵二来家里一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