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能自己稳住就好，莫让人骗了色又骗了财去就行。我也顾不上你了，我先说我的事。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这里有没有好一些的料子，我得赶着给南阳公主送节礼去。”
宋二娘道：“料子倒是还有，大姐姐跟我到库房看看，有合适的你尽管拿走。”
楼下厅堂里隔了一间出来作为库房，赵太太跟着宋二娘走了进去，将那货架子上柜子里的所有绫罗绸缎一一拿出来看遍了，也没挑出一匹满意的来。
宋二娘瞧着县令太太皱眉不语的样子，心里颇不服气，笑道：
“哎呦，莫非我这儿的东西大姐姐一样都没看上眼？不是我说，若是我这儿的都不合适，姐姐也不必去其他铺子看了。刚过了年，只怕他们的东西还未必有我这里齐全，也没有我这里的好呢。”
赵太太是真发愁了：“这可怎么办？我必须得赶在节前把礼送过去，今天就要去萧大人家，我总不能空着两手登门吧……”
宋二娘很是不以为然。
“我这儿的东西虽不敢说太好，在这高平城里也就算不差了。况且那位老公主如今也是落了架的凤凰了，还有什么可巴结的？差不多的缎子挑两匹送过去，随便意思意思得啦！大姐姐值不当的为这个劳神。”
赵太太只是摇头不语，脸色凝重。
宋二娘察言观色，暗自思忖下来，心里不由得一动，小心翼翼地问道：“莫不是……京城里有什么消息了？是……关于驸马爷的？”
赵太太急忙把食指竖到唇边嘘了一声，示意她噤声，又遥遥地瞄了眼正在灶间里忙碌的一个小婢和一个做饭婆子，悄声道：
“还没有确切的旨意下来，不过这个消息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。昨儿五妹妹特意急急忙忙地找了我来，亲口告诉我的……”
“啊，五妹妹怎么说？”
对于她们那个最小的妹妹梅五娘，宋二娘一直是佩服的。别看五娘年纪最轻，平时话最少，却是她们五姐妹里心思最细密最有谋略的那个。
要不然她那大财主丈夫屋里七八个小妾，她凭什么就能在短短几年内不言不语地迅速就被扶了正，还把家里的药铺两家变四家，四家变八家，一路开到了京城里去，甚至还和宫里的妃嫔娘娘们搭上关系了呢？
宋二娘对她们这个小妹妹一向是佩服的。只要是梅五娘说的话，那就意味着靠谱，信就完了。
“如今宫里最得宠的是玉贵嫔，虽然得宠了好几年却一直怀不上，都快急疯了。后来也是机缘巧合，她用上了五妹妹家的方子调理身体，才三四个月就怀上了，去年一举生下了小皇子。可想而知，她对咱们五妹妹那得是多么的信任和喜欢！
驸马爷这个消息就是玉贵嫔悄悄透漏给五妹妹的。五妹家京城分号里的伙计骑快马一路狂奔回来送的信儿，这不昨天五妹妹得了信儿又赶紧告诉我去了吗？叫我赶紧备办礼物，趁着过节赶紧和驸马爷还有公主殿下走动起来，日后咱们自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……”
“玉贵嫔透给五妹妹的到底是什么消息？是不是……驸马爷要官复原职了？“
宋二* 心扑通扑通跳着，仿佛这件事的主角是自己似的，必须得拿到确实的答案才能安心。
“玉贵嫔说，皇上最近不止一次地提到过驸马爷'忠勇'，有一天还叹息说他们萧家的儿郎大部分都为国捐躯了，实在可惜，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北靺鞨人如此猖狂，屡屡来犯朝中竟无将可派……
还说驸马爷在这穷乡僻壤当一个小小的县丞，简直是暴殄天物！
皇上能放出这样的话来，还愁什么呢？
玉贵嫔跟五妹妹说，她也再加把劲儿，在皇上面前再多吹上几回风，驸马爷起复虽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，也就差不多！
还说她费心费力冒着风险送出来的这个信儿可是价值连城，嘱咐咱五妹妹切不要浪费了她这片心意，务必要攀上驸马爷这棵大树！到时候提携提携你们姐夫也是好的不是？
所以你说我给南阳公主送的节礼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呢？”
宋二娘一脸的若有所思，目光闪烁不明：“这位玉贵嫔又是吹风又是送信的，对这件事如此热心，怕不只是为了报答五妹妹的'送子'之恩这么简单吧？”
县令太太诧异地白了她一眼，仿佛她这个问题是三岁小儿才会问出来的傻话，嗤笑道：
“你是做买卖的人呀，还不明白'无利不起早'这回事吗？听五妹妹说，那玉贵嫔虽然得宠，家里却极是一般。他们家世代做的是皇商生意，有钱是真的有钱，可是家里连一个正经在朝中做官的兄弟子侄都没有。
偏生这位玉贵嫔刚生下皇子，又得宠，正是心气儿高的时候，自然想着结交一些有助益的人。”
“有助益的人……”宋二娘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，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，忽然起身走到里面换衣间里，拿出随身的钥匙开了最里头的一个雕花小柜，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叠衣料来，一径捧到了赵太太的面前。
“大姐姐瞧瞧这些料子，送礼可拿得出手去？”
县令太太低头瞧着那些衣料，颜色皆为大红大绿大紫，红得艳媚，绿的鲜辣，是素日极少见到的跳脱的颜色。上面满绣着大片的藤萝草蔓，牵牵绊绊垂垂累累，又有鸟蛇重叠其中，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美丽，却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。
赵太太自诩也穿过见过不少的好料子，花鸟绣成这个样子的图案，居然从来都没见过，看着只觉得奇异。再用手捏捏那些料子，入手轻薄软滑，竟不知是什么材质织出来的。
她啧了一声，奇道：“我孤陋了，这是什么缎子？我居然从没见过。”
宋二娘掩口而笑，“不怪大姐姐没见过，这本不是咱们中原的东西，是从南洋一个什么小国来的，叫做什么”毗尼”。他们那边织布的法子和咱们这边不同，既不用棉也不用丝，我也不知道用的什么，反正织出来的料子手感花样跟咱们的都不一样。
其实这东西倒不见得有多贵重，难得的是个新鲜。
我想着那南阳公主什么没穿过没见过？便是把那整匹的蜀锦送过去，也不见得能入得了她的眼，何况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。
倒不如从“新巧”二字上下手，送个这个试试？那南阳公主未必见过呢。”
县令太太连连点头说好，将那些料子翻来覆去一样一样细看，越看越爱不释手，忙问道：
“番邦的料子，这么稀罕的东西，你又是从哪里进来的货呢？”
宋二娘吃吃地笑，叹气道：“姐姐也有说傻话的时候啊。通共就这七八件，像是进货的样子吗？况且我也没那个本事跑到番邦去进货……这也是别人送给我的，我其实也很喜欢，本想留着再暖和一些再做上穿的……算了，既然大姐姐需要，我索性都拿出来借花献佛吧。”
赵太太心里明白了几分，不由脸上的笑容一僵，欲待推开那些料子不要，却又千万般舍不得。迸了好半晌，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丝笑来，幽幽地道：
“这么说来，我可是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罗？这人情不还上都不合适了是吧。”
宋二娘连忙笑道：“瞧大姐姐说的，妹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了！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，大姐姐办的是正经大事，我们这点子东西算得了什么呀？姐姐需要，尽管拿去用！还说什么还不还上的话，是不是不把我当姐妹了？”
县令太太脸上维持着那个浮在表面的浅淡笑意，低头定定地瞅着那些牵牵绊绊垂垂累累的藤萝枝蔓，手指缓缓划过那轻软凉薄的料子，淡淡笑道：
“没错，咱们是自家好姐妹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。我有什么好事自然要拉帮着你们，希望你们也不要扯了后腿才好。
你收拾收拾吧，一会儿跟着我一起去趟萧宅。”
宋二娘喜之不尽，忙道：“大姐姐一大早就赶过来，只怕还没用早饭。我叫厨娘弄点吃的，姐姐在这里稍坐一坐，垫垫肚子。我上去梳洗一下，咱们马上就走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