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时辰后,迟六郎带着一大笸箩包子、两斤酱牛肉和几只烧鸡回来了,招呼那些匠人们停工吃饭。
春娘坐在炕上做针线,隔窗看着那些汉子们就蹲在地上大快朵颐,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头。
冬日里天气晴好的时间很短,过了正午太阳下去了,天也就阴了。日头晒不到的地方都是阴冷的,又起了风,那些汉子们蹲在冷硬的地上,吃的都是一些冷硬油腻的东西,又吹着冷风,怕是要坏肚子。
出门做工的人最怕的就是身体出毛病。上吐下泻、跑肚拉稀这些看似寻常的小毛病却能撂倒一个体壮如牛的壮汉。一旦躺倒就做不了工赚不了钱,还要倒搭。若是再抓上几副药,那花费的就更多了。
这两天过节,街上的铺子都没开张,那些包子只怕是前两天铺子里剩下的,放在屋里怕坏,也必是都放在外头。
这个天气早就凉得透透的了,怎么吃啊?便是吃下去肚子也受不了。
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人,这些汉子们也不知是谁的儿子、谁的父亲,又是谁的丈夫?若是他们的亲人看到了,只怕也会心疼。
春娘觉得有些不忍。
好歹得让他们吃上口热乎的……至少不要在人家给自己干活的时候,还把人家的肠胃给吃坏了……
春娘放下手里的活计,对腊梅道:“你到厨房去跟李嫂子借一口锅和几套碗筷来,再找她多要一些炭。”
腊梅有些为难,小声说:“借锅碗倒是容易,要炭只怕就难了……那些米面并没有确切的定数,多一些少一些都看不出来的,刚才让她多做一些饭她都不肯,何况是找她要炭呢?那些炭每日用多少都看得清楚,只怕常老嬷嬷天天都会查,她不敢的……”
春娘想了想,的确是这么回事,发愁的同时又很欣慰-----这腊梅别看年纪小,却真是个机灵的,才来了不过一天,就把家里这些事情理清楚了;嘴上不大说话,心里却有数。
这个年纪的丫头,若是换个别人,这么一天的工夫只怕连赵钱孙李谁是谁都还弄不清楚呢……
春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,“那你就只去借一口锅吧。再跟她要一碗面粉,就说我这屋子里漏风,我要熬点浆糊糊窗户缝。她看着我肚里的孩子,也不敢不给。”
腊梅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,放下手里的活计,就下炕跑出去了。
春娘便命红杏把屋里这个火盆也端出去,“上面架上铁篦子,给他们把包子烤一烤再吃。再跟他们说先不要急着吃,一会儿还有热汤面。”
红杏答应着,端了火盆出去了。这里春娘便把小炕桌的针线收了,用清水擦得干干净净。刚收拾完,腊梅就端着一口小锅和一碗面粉回来了。
“我还偷了两个鸡蛋和一小把盐”。腊梅唇边噙着一丝鬼鬼祟祟的笑容,掀开锅盖给春娘展示里面的战利品,“我猜娘子用得着。”
春娘大喜,嘴里说了声“好丫头”,忍不住伸手把她瘦削的小脸蛋捏了又捏。
当下就把日常煮茶用的小风炉支在了外面的廊上,坐上锅,添了水。等水开的工夫,春娘就和好了面,待水烧得滚开了,再将那用筷子勉强擀开的面皮手抻了一锅面片儿汤出来,最后又打上蛋花,撒了盐,出锅。
春娘在外面廊上忙碌的时候,总觉得远处似乎有双眼睛一直在追随着她。可当她望过去的时候,却又找不到人。
那些工匠们似乎已经被迟六郎警告过不准乱瞅乱看了,他们规规矩矩地围坐在火盆旁,规规矩矩地烤着他们的包子,并没有谁贼眉鼠眼地盯着人看。
春娘不由得在心里暗笑自己疑神疑鬼。
面片汤做好了,春娘命腊梅连锅一起给那些匠人们端了过去。烤得焦香的包子、热气腾腾的面片汤,温暖的炭火……那些汉子们围在一起,一人一碗,吃得稀里呼噜。
有一两个胆大的便回过头来,拿筷子敲着碗,冲春娘喊一声:“好吃啊!谢谢东家娘啊!”其他几个汉子便跟着一起哄堂大笑。
春娘臊得满脸通红,避之不迭。也知道那些汉子们并没有丝毫的恶意,不过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感谢而已,所以她虽然脸上一阵阵发烫,却觉得安心无比。
迟六郎也端了一碗热面片,拿了两个烤包子,依旧离群索居地独自走回到雨廊上去了。一抬头看见春娘仍然站在屋外,正遥遥向他望着,迟六郎猝不及防,也不知是紧张心虚还是怎么的,手里的包子差点脱了手。
他急忙远远地冲春娘抱一抱拳,以示感谢,借此遮掩了过去。
春娘犹豫了一下,还是一路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迟护院,那个,我刚才想起来我有一条帕子是在你这里吧?就是那会我用它包钱来着,一时着急忘了收回来了,你……“
这话实在难说,春娘小脸迸得通红,硬着头皮小声道:“麻烦你把它还给我吧……”
“帕子?什么帕子?”迟六郎思索了半晌,才恍然大悟道:“奥,那条包钱的帕子!糟了,刚才在街上买吃的,连钱带帕子一起给了一个走街串巷卖包子的了……怎么办?已经找不到人了……”